“从前在凌国,你都肯陪着我!巫和润、那韵珠、吉雅、阿绫,他们也都陪着我,现在却一个个都离开我了,连你也要走,为什么?”
“哭什么,傻孩子。”指腹捻过她的唇瓣,借着泪水抹净了凝涸的血迹,林九拉着她起了身,彼此面对面席地而坐,“其实你比自己想象中要厉害,那日在鬼愁崖你不就独自擒获了刺客首领么?”
“我也好,其他人也罢,都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,人生漫漫,你会遇到很多很多人,但没人能一路陪你走下去。”
“每个人来到这世间上,都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,不得不完成的使命。”
“我也如此。”
谢眇知道,自己失败了,他还是要走。
只有弱者、败者才会哭,她知道自己不该示弱于人,眼泪却止不住“啪嗒啪嗒”往下掉。
林九叹了口气,摸了摸她的脑袋,“总说自己长大了,长本事了,还跟个孩子一样爱哭。”
谢眇挥开他的手,“我才不像你一样冷血无情、没良心,说来便来,说走便走,还讲一通没用的大道理为自己辩解!”
彼此沉默良久,哭声渐止,她闷闷地道:“还会再见么?”念及彼此身份悬殊,终非同路之人,咬牙道,“若真有那一日,我绝不会手下留情。”
“那我此后每日都会好好祈祷——祈祷那一天晚点到来。”
窸窣声响,他业已起身离去。
不必说再见。
掀窗的刹那,月光涨潮般涌了进来,亮的人睁不开眼,谢眇忽然喊道:“等等!”
林九步伐一顿。
“既不会再见,告诉我也无妨吧。”
“名字?”
“一死钱塘潮尚怒,孤坟岳渚水同清。”
一轮圆月吞没了他的身影,只留余音悠悠,“莫言软美人如土,夜夜天河望帝京……”
次日清晨。
“逃走的刺客余孽劫狱不成,用火药炸了地牢,和首领同归于尽了?”谢眇指着眼前的石墟,看向站在身后的刘伯诚,“刘太守苦心孤诣调查了三日,就是这个结果?”
刘伯诚低着头,诚惶诚恐地道:“臣一早便调派精兵把守地牢,不料百密一疏,这群贼人怕那被擒之人说出背后主使,竟如此可恶,下此毒手!”
谢眇感觉被押在石墟下的残肢听了这话都要气活了。
既是口□□药,连死都不怕的死士,会轻易出卖主人么?侥幸脱逃的刺客又怎么会选在他们已入住鹿门时下手劫狱,这里可有凌、尧两国重兵镇守。
其实她一开始就没指望从刺客首领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,不过是接机试探刘伯诚,看来这老贼心虚的很。也说明了这些刺客虽不是他派去的,但他定然参与其中,否则没必要“精心”设计这一出掩耳盗铃的大戏。
刘伯诚觑了一眼她的脸色,撩袍便跪,“臣失职,臣该死!请殿下降罪!”
“诶——刘太守官居四品,乃是朝廷要员。孤既不像几位皇兄那样封王建藩,又无一官半职,说好听点是个闲云散鹤,说难听点比之庶人也不过多了一分皇家血脉,有何权力处置你?”谢眇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,“但孤有句话送给你——风水轮流转!”
“这天下还是父皇的天下,江山还是谢氏的江山,孤乃父皇血脉,谢氏嫡子!不论今时今日如何落魄,焉知没有乘风上青云的那一日!”
“才刚刚开局呢,刘太守,何必急着押上全部身家?”
“先入局的未必就能笑到最后,何况他们手下棋子多,丢一两颗也不觉可惜。”
“棋盘之上,只有活到最后的棋子才有用,被吃掉的——有谁记得呢?”
谢眇说罢,不再看他一眼,淡淡地吩咐道:“整顿车马,即刻启程。十日之内,孤要抵达鄞都。”
身后随侍的众人正被她这一番话震慑了心神,闻言,忙高声道:“是!”
谢眇拂袖转身,只见一抹雪魄般的身影立在回廊下,轻薄削瘦,仿佛春日里初绽的单瓣梨花,下一秒便随会风飘散。
“在这儿站了多久?”
谢绍道:“不早不晚,刚刚好没错过殿下神威。”
谢眇挑眉,“那正好,不用我再说第二遍。”
“这算是邀请么?”
“不算,只是警告。”
“自古只有棋手挑子,没有棋子挑主人的道理。”谢眇背着手,眼风将他一扫,“棋子不听话,总从指尖溜走,落到不该落子的地方,怎么办?”
“先敲一敲,若还是不行,只能扔进炉子里——重铸。”
“反正没有扔在大街上,给旁人捡去的道理。”
她话里话外写满了“恐吓”二字,谢绍淡淡一笑,“即便是殿下,也当以德服人。”
“孤不是大尧宫城里长大的君子,四书五经很早便不学了。比起德,孤更喜欢以武服人,这样更快,不是么?”谢眇忽然伸出手替他抚平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皱褶,低声道,“况且就算别人有得选,你却不行。”
“只要孤平安抵达鄞都,孤的皇兄们就不会再信你,不是么?”她退后一步,向站在谢绍身后的侍从若观道,“天寒,给你家主子把大氅披上吧。”